有一日，母亲满面愧意地跟我说，女儿啊，我今天脸丢大了。我吃了一惊，连忙放下手机，听母亲细讲。原来，上午，母亲去四牌楼菜场买菜，挑好了排骨，称好了，然后她拎着就走了，好在她走得慢，走到大门口的时候，有个男子追了上来，说，老太你还没有付钱，母亲这才如大梦做醒，呆了一会，想起来的确没有付钱。男子收了钱，并没有责怪母亲，但是母亲却为此觉得很羞愧，生怕别人把她当成了小偷。亏得旁边有个老太太宽慰母亲说，她也有过这样的经历。母亲回来后在家中枯坐半日，得出的结论还是，那一瞬间大脑真的是一片空白。母亲问我，怎么会这样呢？我也觉得后怕。不管怎样，我都很感谢那位卖肉的男子，感谢他对母亲的相信，感谢他没有简单粗暴地恶言指认母亲是小偷。

　　由此，我想到同事曾经采写过的一篇稿件，说的是某超市一段时间以来小偷增多，而且都是年纪大的，不付钱拎了东西就走，还死不承认，仿佛在印证那句话，坏人都老了。超市为此很苦恼，加强了管理，尤其是对老人的管理。想想这里面肯定有如我母亲那般瞬间失忆的事。而那些当场被指认为小偷的老人为此暴怒，继而发生争执，如果一味地归结为无理取闹，似乎也有不妥之处。

　　最近，女儿因为跌伤，无法坐校车上学。早晨只好打的去。打车软件很好使。但是问题来了。第一天，我送她再返回；第二天，是个女司机，我说女儿你自己去吧；第三天，是个男司机，我一念之间，懒了下，没有上车，让女儿独自坐车了。因为车号与打车软件上不同，在车子启动拐弯的时候，我留了个心眼，给车拍了个照。但是照片上车号模糊一片，根本看不清，这下，无数的念头闪过，我不安了。站在路边，瞬间手脚发凉。想到女儿腿脚还不便，更是害怕得紧。女儿虽然带着手机，但是早就关掉了。我想到打车软件上有司机号码，就作势打给了司机，称有事要跟女儿说。女儿接过电话，我嘱咐说，下车给我个电话，我要跟她说个事。女儿单纯，说，能有什么事呀。我说，你开机。随即短信她说，到校你给我确认下，我再上楼回家。又让她别给司机知道。女儿回信，烦，关机了。我在楼下没有能等到女儿的电话，腿像灌了铅一样地爬上楼，越想越揪心。想想女儿空长了个子，但是个缺心眼。无奈之下给班主任发了条短信，只问女儿有无到校。没有回应。又打老师电话，不接。我那个煎熬，后悔自己怎么不跟车送到学校。半小时后，老师回电话说，手机不在身边，前面没看到，她说我女儿早就到校了。我这颗心啊，才算落了地。你可能会笑我多虑了，我还真是多虑了，因为事后我知道，打车软件上是可以追踪车辆的。但是我又怎么能不焦虑呢，你说让我拿什么信你呢？   

　　这真是个两难的选择。一方面我指望你能信我，一方面我又不能相信你。不仅做不到互信，还互害。有人说，中国社会有沦为互害型社会的危险。互害型社会这个网络新词，最先是用来讽刺中国食品领域的造假者终将自食恶果的，比如卖“化学牛肉”的，很可能所吃的就是毒大米；毒大米的生产商发了大财，举杯庆祝，喝下的却是工业酒精兑制的假酒；假酒公司的员工，为孩子买到的奶粉被添加了三聚氰胺；在奶粉企业食堂里，正在供给“化学牛肉”烹制的午餐……现实社会中的互害关系要复杂得多。在这样的社会关系状态之中，人们可能同时扮演着多个受害者的角色，也将在特定情境下成为对其他人的施害者，自然不可能拥有很高的生活质量和主观幸福感。

　　“杰夫，有一天你会明白，善良比聪明更难。”这是亚马逊公司创始人杰夫·贝索斯的祖父对他的教诲。中国经过30年急行军之后，忽然发现人和人不会相处了。提防和质疑成为我们现在的基本关系。冷漠社会解构了邻里乡情，大院生活成为美好的怀旧题材。

　　又一日，躺床上，我胡思乱想，把亲戚朋友逐个排了一遍，看看有谁是可以值得互相托付性命之人，结果，自然是，没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