腊月二十九,回到镇江丹徒区宝堰镇上桥七队的家中,比往年早了一天。而之所以敢“提前”回老家,底气就是家中安装了wifi,大年三十需要见报的稿子,可以直接传回报社了。
wifi是春节前一周安装好的,发稿难迎刃而解,新的问题又来了。随着哥哥一家大年三十回家,多部手机及ipad齐上阵,或看视频或看连续剧或聊天回短信或者刷微信“朋友圈”……一时间“供电”频频告急,充电插座告急。于是,和侄儿争找插座,床头的多孔插座日夜不休。家中充电的插座不够用,这是2015年春节假期碰到的“新常态”。
当年三十的央视春晚如期而至,当家人在ipad上看春晚的视频,那一刻我想到的却是另一场春晚——1986年,在上桥村这个偏僻的小乡村,由我自编自导还参与演出的那一场“小乡村春晚”。
丹徒区宝堰镇是镇江市目前唯一获得省历史文化名镇称号的乡镇。小镇风景秀丽,包括老街等在内的历史文化遗存,至今都被人津津乐道,让误撞到此的自驾游一族们,陡升淘宝“捡漏”之赞。宝堰古镇是镇江的茅山老区,她曾经承载了太多的战事和荣誉,如已颇具规模且声名远播的“镇江丹徒宝堰新四军四县抗敌总会纪念馆”;同样,几乎和所有的老区一样,小镇的贫穷和落后也是知名的。
处于小镇最西端的上桥村(又称西菜园),更是小镇的“末梢”。从我记事起,种菜卖菜及捕鱼捞虾,一直是小村的两大经济支柱。小村的面貌,也是数十年不变,土坯房、烂泥地,一直不离不弃地伴着小村人。
33年前,央视春晚甫一推出,对当时人在小乡村的我来说,无疑是“高大上”。一场春晚可谓是全年的最热烈期待,是全年最丰盛的“精神大餐”,也是可以回味整整一年的“美味”。至今所有有关春晚的美好记忆、经典瞬间,都是在那时留下的,今天之所以还会打开电视看几眼春晚,都是当年这种情结的一种延续。
再回到那场上世纪八十年代的“小村春晚”。
之所以要搞那样一场春晚,首先,当时小村的电压极低,一到大年三十晚,户户开灯,盏盏白炽灯灯如“鬼火”,为数不多乡邻家的日光灯,居然都“跳”不起来;再者,小村二三十户人家,也就共有一两台黑白的小电视机,年三十晚春晚开始时,电视机根本没有办法打开。通常都要到10点钟以后,一部分人家关灯睡觉,“腾”出部分电压后,日光灯和电视机才能开启。其间的等待、一次次的开关电视机,都是一种欲得却不能的煎熬。自家是没有电视机的,作为痴迷春晚的忠实“粉丝”,只能在生产队长家中那台小黑白电视机前,虔诚耐心地等——尽管不止一次,队长一家人都在等待中睡着了。
还有重要的一点,当时的小乡村中,如我一般年龄的年轻人,有近30人。大家早早辍学外出打工,但又都以我和几个伙伴为核心。在物质和精神生活都极度贫乏的年代,众人的心贴得很紧,我们三四个人组成的“核心层”,一旦发话或者有了主意,是能够影响整个小乡村的。
我清楚地记得,那年我上初三——后来中考成绩不是太理想,父母认为就是那场“小乡村春晚”牵扯了我太多的精力,现在想想是有道理的。约莫在距离新年还有三个月左右的时间,“核心层”为了进一步激发凝聚力,同时增加新年的喜气,丰富大年三十的内容,在我的倡议下,决定1986年举办“小乡村春晚”,模式完全模仿央视春晚。
“决策”迅速通过书信及口口相传,通知到了七队的所有年轻人。通知同时要求每个人,都要准备一个或者多个节目:歌曲、相声、小品、舞蹈等。而核心层之所以有这种底气,除了源于自身的权威性外,还在于这些年轻人有过N次的练兵机会。
当时,村中一祁姓女孩,不幸患了骨癌,在其得病和治疗的几年时间里,每个周六晚,“核心层”总会组织所有村中的年轻人,不分男女,到女孩家中分成A、B两组对抗“拉歌”。实在不会唱歌,也必须要以说笑话哪怕是学狗、学鸡叫来奉献和表演。
助女孩及其家人对抗癌魔——今天想来,这是一篇多么“正能量”的新闻啊!这种“对抗”通常会持续到深夜,并且直至女孩不治离去。这,也扎实培养了小村中这帮年轻人的演艺才能。
一台30个左右节目的“小乡村春晚”,牵涉的精力其实是惊人的。场地就定在队长家刚刚落成的平顶新房中,新房有“回音”,是天然的话筒和扩音器。晚会还需要资金,当时“核心层”的要求是全部由年轻人们出资,并且当晚只要到场的乡邻,都必须要免费派发瓜子、花生和糖果。此外,还要有一些道具、磁带、现场燃放的爆竹等。
所有的资金全部由在外打工的年轻人自愿捐资,很快数百元的资金就到位了,这在当时可不是一笔小数字。与此同时,各人或者各组的节目,也在紧锣密鼓准备中,且经过了不止一次的合演和排练。
“核心层”早早向乡邻们发布“小乡村春晚”的消息,邀请他们大年三十看自家门口的春晚。
当晚8时许,一阵惊天动地的密集鞭炮声后,不仅是七队的乡邻,周边生产队的乡亲及各自亲友们,数百人从四面八方潮涌过来,很快将演出现场围聚得水泄不通。
当晚整个伴奏就是付强家的一台双卡收录机,我是晚会的唯一主持人。
小伙伴们“人越多越来劲”,在收录机没有办法启动的情况下,大多的节目全部以清唱的方式“原生态”奉献。从来都没有见过这等架势的淳朴的乡亲们,吃着瓜子花生和糖果,有初期的惊愕,有随后的一次次惊喜,剩下来就是拼命地鼓掌和喝彩!而每当自家的孩子登场大方地唱歌、演小品、说相声,尽管有着那么多的不完美,那些家长是真心醉了——其他乡亲们,则一次次将赞誉,毫不吝啬地回赠给这些表演的孩子及他们的家长。
晚10时左右,电压足够稳定后,双卡收录机开始亮嗓到最高音,晚会再次进入一个新高潮。我记得,当晚一个最出彩的节目,是在迈克尔·杰克逊那首著名的劲歌金曲中,小宝、巴子等四个小年轻跳霹雳舞。那在当时可是个极时髦的洋玩意,四个男孩在杰克逊强劲的乐曲声中,头扎红绸左摆右晃登场,连跳舞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的乡亲们,都惊呆了,以至于都忘了喝彩……
演出在一阵地动山摇的鞭炮声中结束,乡亲们却久久不愿散去。
演出获得奇效,村中的乡邻们,从那一夜觉得自家的孩子已经长大,对自己的孩子变得放心。事后我才知道,也就是从那一年开始,小村太多的家庭父母,开始陆续交权——将一个家庭的财权、话语权和决策权等,转交给自己的孩子,让他们代表各自的家庭,放手去“演出”。
有一幕至今不忘,“小乡村春晚”次日的大年初一,部分演员结伴去拜年。当我们拜到八队的朱富贵家中,朱富贵给小年轻每人发了一支“黄果树”香烟,单独把我请到房间里,悄悄给我塞了一根“红塔山”烟(差不多是当时仅次于中华的名烟了)。在我愕然之际,他很是动情地拉住我的手,喊着我的小名说:“小荣,谢谢你们,你们让我们上桥村出名了,让我们知道,上桥村并不比别村差。”